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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的时候，玻璃穹顶下，诺兰站在可用辽阔形容的泳池前，打开手机上的播放器，按下播放键。一阵刺耳的、似人似猫的哀鸣声顿时响起，似乎在求救，又像是单纯的怨恨。

　　待录音循环三次，诺兰将手机关掉，放到岸边的杂物箱里，然后伸手探了探水温，对两名同伴微笑，说：

    「比昨天还冰，慢点下水。」

　　「水凉一点是好事。人来的少，我们的事也会少一些。」　　            

    远处的水上立着水上滑梯、充气宫殿等等游乐设施，它们现在还沉在暗处，失掉了细节。林诺跟诺兰说完，确认了一下插在胸口的防水对讲机，抓住栏杆，慢慢进入水池中。

　　「自豪点呗。咱们做的可是救人的活计。最后一天了，加加油挺过去吧。」

　　芳如朝两个同伴嘻嘻一笑，一跃进入水中。从高高的穹顶向下看，三人便是三只游向深海的小鱼，游向三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这里是城堤太阳宫，一处被玻璃顶包覆的大型水上乐园，以丰富的游乐设施、低廉的入门价格、完善的安全保障出名。两月前，诺兰三人在网上看到此地以高工资招收临时杂务工，要求只有会擅长游泳一条，便试着应聘，很快就顺利入职。

　　他们本以为要做的是些清理设施、搬运物资的简单杂活，实际上却是在做救生员的工作。不过，与真正的救生员相比，这份工作有三点不同之处。

　　首先，他们必须在凌晨4点——即太阳宫对外放的4小时前下水。

　　第二，他们必须在水中待满12小时，到傍晚才可离去。在充气宫殿、浮岛上休息是可以，但不可到岸上，也不可攀爬到各个设施的高处。

　　最后，他们不需在某个特定的位置待机，可以对大部分溺水者视而不见，交给其他救生员去处理。

　　相对的，他们必须在规定好的路线上巡逻，倾听一种特定的、近似猫叫和幼童嘶鸣的呼救声，并在发现后立刻通报太阳城，然后前往救援。

　　三条规则看着令人疲惫，实际执行起来却不难。若刻意与太阳宫作对，迟到个半小时或者在跳水台上高声疾呼，那确实会被立刻辞退；但若低调行事，在巡逻的路线上缓慢蠕进，即使十步一停或在不偏离路线太多的地方吃喝玩乐，也无人在意。

　　最关键的是，第三条规则从未适用过。培训和工作期间，他们已反复停了上百遍录音，但至今并未遇见过。有几名同事因违反工作被辞退，但他们也从未听到过类似的声音。

　　他们真正做的只是在迷宫一样的水城中游览而已。

　　在水中游动了一会，诺兰渐渐适应了水温。前几天，他还需要时不时停下看看放在上衣里的地图，现在已经完全将路线记住，只需机械式地前进即可。

　　他游到一处飘满救生圈的浮岛边，将对讲机调到指定的频率。

　　「到救生圈港口了。今天是4红2蓝，吉利。」

　　这是他们打发无聊的做法：给各个地标起名字，和同伴报点聊天。

　　对讲机中传出林诺和芳如带着电流的轻笑声。过了一会，其他两人也开始报点。

　　「到达吸血鬼城。比昨天更斜了，小孩子真的爬的上去吗？」

　　「到达糖果岛。还是没有甜甜圈，刚来的时候老板就说要加，现在还是没有。」

　　闲聊让空寂的冷水多了些人气。诺兰听着水被推开的声音，同伴没什么营养的闲聊，看着眼前渐渐变亮的水城，心情莫名地好起来。

　　他看了眼岸边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到了5点，附近正巧有一处水上滑梯。他抓住滑梯的边缘，想到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正要和同伴分享，忽然用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黑影自不远处的另一个滑梯上滑下。

　　他转头过去，却只听到一下轻轻的入水声，看到滑梯底部散开了一圈圈涟漪，但并没有看到人在。

　　诺兰不由怀疑起自己的记忆。游泳馆还没开门，能进入的只有员工，可他印象里没有如此调皮的同事。

　　说到底，那个滑下去的人去哪里了？

　　看着蜿蜒曲折、结构复杂的滑梯，诺兰觉得那人可能趁着他眨眼的空档，躲到了某个视觉的死角。他划开水，想要游到那个滑梯边仔细看看情况，对讲机中忽然传出一声轻微的尖叫。

　　诺兰已听过那尖叫很多次，但这次的却格外真实。与此同时，芳如的声音自对讲机传出。

　　「我……我好像听到求救声了。好像就在附近……就在这个浮岛的背后……是我的错觉吗？」

　　诺兰稳定心神，不再去想那个消失在水中的阴影。他隐隐感到有些不安。芳如是个开朗勇敢的人，现在的语气却如此孱弱。

　　除了叫声，她一定见到了其他不寻常的东西。

　　「不是你的错觉，我也通过对讲机听见了。林诺，你那怎么样？」

　　「我也听见了。是那个搞得像项链一样的浮岛吧？那地方很受小女孩的欢迎，别慌，八成是昨天没出去的小孩。」

　　「好，好的。我这就去。可以请你们暂时停在原地别动，等我找到人再去做其他事吗？」

　　诺兰回答：「当然。小心一点，溺水的人可能会紧紧抓住你，可以丢个游泳圈给她。」

　　林诺回答：「那地方水不算深。小心点，没事的。」

　　「我马上就绕过去，马上就……我看到了，那边有水花。就是那边……」

　　对讲机唐突地陷入沉寂。片刻之后，女人的惨叫自其中爆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和林诺这就赶过去！」

　　「不是，别过来，那不是，不，别去……别去有求救声的地方，这是……」

　　芳如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刺耳的电流声以及某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怪异的音效持续了足足数分钟才停止。

　　待对讲机恢复正常，诺兰试探性地问道：

　　「现在听得见我说话吗？」

　　林诺回答：「可以的。我到那个长得像咖啡杯的浮岛了。里面还放着那条棕色的泳裤呢。」

　　这话戳中了诺兰的笑点，令他低声笑了起来。

　　「哈哈，就像喝剩的污渍一样。」

　　……

　　诺兰揉了揉被水泡的发白的、起了皮的手指，抓住栏杆，爬上了水池。他走到放着手机的杂物箱，从20多部手机里挑出了自己的那一部，站在原地跳了跳，将耳朵里进的水抖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他正要去更衣室换衣服，忽然看见招自己进来的HR正站在他面前。HR看着诺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恭喜，工作结束了，谢谢你保护泳池……不，保护这个地方的安全。我等你换下衣服，待会咱一起去给你把工资结了。」

　　「哈哈，哪有那么夸张，谢谢。我记得一共是1w5吧？」

　　「不，是27w。毕竟让你一个人巡视这么大的泳池，想必非常辛苦。」

　　诺兰愣在原地，他感到被巨大的惊喜砸中。

　　「太好了！这下，上学的钱就……」

　　说到一半，他忽然停了下来。HR问;

　　「怎么了？」

　　「没啥，只是有点奇怪，我并不缺学费，也没缺钱的兄弟姐妹……哈哈，估计是太高兴晕头了。我们走吧。」

　　诺兰和HR又攀谈了几句，走进更衣室。HR本想立刻跟过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在原地站住，转身。他本要轻轻鞠一躬，却又停了下来，用复杂的眼神看了一眼泳池。

　　傍晚的阳光穿过穹顶，照在水面上。光影折射变化，倒映出上百张怒吼哀嚎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