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夜 在路边

    晚上,白领下了班,接上老婆,开车回北区的家。北区尚待开发,人很少,开阔的沥青路上几乎没有其他行车、路人,只看得见几盏零星的路灯。


  路过一片荒地时,副驾上的妻子忽然开口:

  

  「没想到是真的。你看那个。」


    白领顺着车窗向外看,发现荒地中央立着一个白色的东西。距离太远,照明太差,白领只能看出那似乎是个人,是个头发长得异样的人。那人面朝马路,静静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匆匆一瞥后,车子便驶远了。白领问:


  「白天好像没见到它。啥叫是真的?」


  「前几天,我跟其他几个业主聊了聊,他们说最近荒地上有鬼在徘徊。据说,这里附近几间房专用来存放骨灰,因此……」    

    

  妻子话没说完,车子便唐突地朝路边的栏杆加起速来。她惊叫一声,用力地拍了拍丈夫的肩膀,吓得六神无主。好在白领及时扳动方向盘,将车子拉回了正轨。


  「对,对不起,我有点走神。」


    他随口道了句歉。妻子似乎很生气,大声地说着很多斥责的话,但白领一句都没听进去。他满脑子都是那个被他撞飞的老太太。  


  一个月前的一个晚上,白领刚刚搬来这里。他和今天一样开车回家,路边忽然窜出一个白色的影子。他躲闪不及,直直地撞了上去。


  待下车一看,他才发现那是个穿着白衣的老太太,已经不见有呼吸。白领吓坏了,本打算报警,却想起自己的妻子孩子、自己的父母。他四处张望,没见到监控或者路人,便擦去车头的血渍,钻进车里,开回家中。


  原本,他会在上班路上一边吃油条一边看每日新闻,但那几天他屏蔽了所有新闻频道、社交媒体,生怕听到一点点关于车祸的消息。


  白领继续听着老婆的抱怨,魂不守舍地将车开回了家。他和妻子都有工作,刚出世的孩子暂时由住在同小区的保姆照顾。他回来时,保姆还没有走,絮絮叨叨地跟他抱怨了很多东西,他仍然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他吃饭,洗澡,喂猫,哄孩子睡觉,在脑海里反复对比躺在地上的老人和站在荒地里的白色影子。其实,出车祸那天,他只匆匆扫了受害者一眼,刚刚也没有仔细看清荒地里那东西的模样。但是,他却越想越觉得两者相似,越想越觉得不安。


  那个老人回来了。白领不知道她为何要站在荒地里,但怎样想都觉得她一定是来报复自己的。


  可是,事情或许并不那么糟糕。她并没有直接找上门来,没有直接杀死自己。也许,她被车撞飞时瞬间便失去了意识,根本没有记下杀人者的面容;也许,她是个心胸宽广、不爱计较的老人,回来只是为了与家人体面地告别。


  白领希望这些友好的假设能够让他安心入眠,但一闭上眼睛,一张愤怒的、充满仇恨的脸便又出现在他面前。


  他喝了牛奶,偷偷吃了安眠药,仍旧无法摆脱内心的恐惧和罪恶感,只好在妻子睡着后悄悄溜出卧室,在客厅的沙发上和猫一起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晚上,白领接上老婆,开车回家。他本想绕条路,却又担心妻子发现异常,追问不休。经过荒地时,白领眯起眼睛,将目光放到眼前的道路上。


  但是,妻子却依旧不以为然地聊了起来。


  「还在那杵着呢。说真的,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白领没有抑制住冲动,看向荒地。果然,那个白色人影仍在那里。与妻子不同,白领对它的印象更加深刻,因此他发现了一点点不同。


  「她……她是不是稍微动了一点?」


  车子已经驶开。妻子眯起眼睛,回头看向已经远去的影子,说:


  「确实是这样,似乎向居民楼那边移动了几步。而且,它的身上好像沾了点什么红红的东西。」


  白领心中一沉。他没有看错,那个影子的确向居民楼靠近了几步。更准确地说,是向自己的家靠近了几步。


  他下定决心,轻轻踩下刹车,将车停在路边,对老婆说:。


  「我要去看看那东西到底是啥。」


  「……别了吧,我累得很,赶紧回去吧。」


  「可是,要真有什么妖魔鬼怪在居民楼附近晃荡,我也睡不好觉。」


  「那你更不应该去看它了,被抓走了怎么办。其他业主也说不要靠近这种怪东西。快点走啦。」


  妻子的话给了白领台阶。他犹豫再三,终究没有下车的勇气。他照常把车停入车库,进入电梯,走到自家门前,打开房门。与以往不同的是,今天他在家中闻到了一股血的味道。


  妻子显然也察觉到了异样。她面色变得铁青,直直地冲向孩子的房间,接着发出一声尖叫。白领赶忙跟着跑了进去。


  妻子站在房间中央,紧紧地抱着熟睡的孩子。他没有受伤,甚至根本就没有睡醒;然而,婴儿床的栏杆却涂满了鲜血。


  看来,家中的猫被某种钝器砸成了泥,然后被均匀地涂在了栏杆上。


  白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渡过那一晚的。他浑浑噩噩、迷迷糊糊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血迹、猫的尸体、孩子、老人、影子,各种东西反复在他心头徘徊。


  妻子将此事归咎于保姆和物业的失职。她向公司请了假,决定花一天时间好好研究、处理一下这起恶行事件。因此,白领在第三天一个人出门上班。


  下班时,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先去甜品店买了些传统糕点,接着去花店买了些花,最后去丧葬店买了几沓纸钱。他将这些东西放进车内,开往那片荒地。


  影子还在那里,它离居民楼更近了。不仅如此,它现在有半个身子都变成了红色,好像刚从血池中走出。


  白领将车停在路边,攥紧方向盘,深呼吸几下,走下车,将所有祭奠用的东西放进袋子,提着它们走向影子。离影子还有十几步时,白领总算看清了它的外貌。


  它的确是个稍稍有些佝偻、长着长发的人影,正背对着自己,以缓慢的速度,一步一步地走向居民楼。


  白领咬了咬嘴唇,说:


  「请……请等一下。真的很对不起,我不该逃走,我真的非常抱歉……」


  他的声音细若游丝。但是,他确定影子听到了他的话——因为它停下了脚步,正在慢慢地转身。白领感到自己的心跳渐渐加速,他正要继续说点什么,忽然听见手机铃响。


  他接起电话,是老婆打来的。她说:


  「你老实讲,你刚来的那几天,是不是撞了个老人,还逃跑了?」


  白领如遭雷劈。他怎样都想不到妻子会知道这件事。


  「是,是的。」


  「那个保姆就是人家女儿!前几天老人家才醒过来,把车牌号报给了女儿。她就是觉得气不过,不想直接报警解决,所以才杀了猫吓唬我们。」


  妻子非常愤怒,但说的话仍旧有条理。白领很快明白,老人并没有死,只是陷入了昏迷。


  他看向眼前的影子。那个东西已经转过身,不知何时移到了他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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