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th 23

新元二年冬,我们过得比第一个冬天艰难得多。


水桥虽然也会外出捕鱼、打猎,但收获不多,因为我反复叮嘱,宁可空手而归,也不要冒险。


她把我的话听进去了,因为一旦她受伤,我们将会陷入没有劳动力的绝境。


粮食、蔬菜还不缺,除了我们自己种的庄稼,还有很多保质期较长的军粮。


比较麻烦的是用水:平时我们从水渠打水,但冬天水渠结冰,凿冰、运冰、烧水、过滤,都费时费力。


去年冬天取水还算轻松,今年只有水桥一人加我半个人,就变得吃力。


最大的麻烦则是蛋白质和一些特殊营养的补充,在渔猎断绝的情况下,只能靠各种罐头。


为了确保弥生的安全,我把一些特殊的罐头——比如含铁的牛肉和含叶酸的菠菜——全部留给了她。


军粮姑且不谈,工业时代的水果罐头已经快要过期,弥生恐怕会是最后一个享用它们的人。


她没有谦让,毕竟博览群书的她比我更了解孕妇缺乏营养的风险。



新元三年初春,天气转暖,我和水桥反而减少了外出频率,因为弥生的预产期要到了。


生产所需的各类医疗物资早有准备,我空闲时间几乎都在阅读资料。


水桥也开始学习助产知识,不过,她上学的时候散漫惯了,读书时很难集中注意力。


别的事可以宽容,只有这件事绝对马虎不得,为了督促她,也为了巩固我自己所学,我每天都会抽空和她讨论新学到了什么。


「宫口开到多宽时可以分娩?」


「约十指?」


「很好,那么来试试吧,眼睛闭上。」


「啊?啊?干什么?」水桥突然慌了。


「多说无益,我会用这个口袋模拟对应的宽度,你用两根手指探进来估计是几指。」


「哦。」水桥松了口气,她以为我要干什么?


水桥和我轮流练习过用手指估计宽度后,忍不住问:「我练习就好了,你一个男人没必要接生吧?」


「如果幻痛不发作的话,我会是助产主力,你是备份兼助手,我们要万无一失。」


水桥明白我有多认真后,赶紧点点头。



临盆的日子突如其来,弥生睡前突然开始腹痛。


「也许……要生了。」 她低声说。虽然没法亲身体验,但想必宫缩和寻常腹痛大有区别。


「有我呢,放心。」 我把弥生扶到预备为产房的屋子,躺在新拆封的消毒床单上。


我叫醒了水桥,她立刻跑去烧水。多亏有她,不然我一瘸一拐的,做什么都很慢,会让弥生更不安的。


水桥提着暖壶进门时,我正在给弥生的下体消毒,她下半身什么都没穿。


「有你就够了。」弥生看到水桥,赶忙拉过消毒被单盖住自己。显然就算是同性,她也很抗拒被看到裸体。


「放心,主要由我来接生,水桥帮忙,免得我跑进跑出。」我安抚她,「你和孩子的安全是第一位,对吧?」


弥生不情愿地点头。


或许是因为水桥在场,弥生回到了孕前的状态,变得像钢铁般冷硬:在持续十几个小时的阵痛的折磨中,她疼到浑身是汗,都不吭一声。


为了促进分娩,弥生在疼痛减弱时还下地行走,我试图和她说话分散注意力,但她几乎不回答。


中间她还喝了点水桥熬的汤,但到第二天中午,她的体力还是明显衰弱了。


「公君。」她冲我招手,示意我凑近,声音微不可察。


「如果我死了……」她低声说。


「不可能的事。」我立刻打断。


「只是如果。」她的眼神有些凄然,「你怎么办?」


过去数月里,我一直紧张地筹备着接生,做梦都怕她遭遇不测,但她从没表露过一丝害怕。


现在看来,她不是不知道危险,之前只是为了避免我担心。


「从没想过。去年你救了我,今年我也会救你。」


「如果我死了,孩子活下来……请你和亚子小姐养大孩子。」


「我不接受,我可是为了留在你身边,才愿意截肢,继续活在世上受苦的。」


我知道不该对产妇抱怨,但还是忍不住说了。


弥生听了我烦躁的回答,不仅没有不快,反而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容。


「你又保护了她。」


「保护谁?」我摸不着头脑,她是疼迷糊了?


她看了一眼坐在房门口的水桥,放心地躺回去:「没什么。」


幸运的是,尽管疼痛剧烈,尽管扩张艰难而缓慢,但胎儿体位正常。


或许是参与过截肢手术的原因,产房的血腥场景完全吓不倒水桥,动作有条不紊。


反倒是我,被血腥味触发了不好的回忆,幻痛在最不该的时候发作了。


早已不存在的小腿又像刀割斧凿般剧痛,我眼冒金星,不得不扶住床沿。


水桥似乎看出了我的异样,上前扶住我,在她开口前,我就冲她摇头。


她明白我的意思,红着眼点头。如果她问我「你还好吧」,会让弥生担心的。


我从早已准备好的纸袋里掏出一根小竹筒,咬在嘴里。反正我在床尾忙活,只要不出声,弥生不会发现的。


我虽然不打算离开,但也可能因为疼痛而动作变形,好在这一切都有预案。


看到我打的手势后,水桥和我交换了职责:我伸手接孩子,她剪脐带。


新生儿的啼哭打破了寂静。我这才意识到,三个大人全程一声不吭,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安静的产房。


我示意水桥擦拭孩子身上的分泌物,自己继续守在弥生床前。


直到胎盘排净,我给弥生清洁完毕,水桥才把孩子抱来:「安部先生,恭喜。」


我悄悄吐掉小竹筒,把皱巴巴的孩子抱给弥生看,忍痛把话说得四平八稳:「是女孩哦。」


弥生虚弱地笑:「朱音很懂事,没有太过为难我。」


朱音,那是我和她商量过的,如果是女孩取的名字。



***作者说***

很抱歉,说好了四天一更,还是迟到了几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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