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我離開那片石柱林後，走進了一條緩緩傾斜向下的長廊。 

　　牆面上覆滿了殘破的浮雕，圖案早已模糊不清，但仍能看出那是某種人型存在跪拜於巨大圓環之前的場景。塵土與碎石掩蓋了腳下的階梯，空氣乾燥而沉悶，像是每一次呼吸都會吸進一層歷史的灰。 

　　我微微皺眉。 

　　不是因為危險，而是這種感覺——像是某種「信仰」被強行埋葬在時間底下，卻因為我這個外來者的踏入，而開始醒來。 

　　地底深處傳來低沉的共鳴，不像生物的呼吸，更像是一座沉睡建築本身在發聲。 

　　我走到長廊盡頭，一扇傾斜半開的巨門矗立在我眼前，門上刻滿了扭曲的經文與一隻閉眼的巨瞳。 

　　當我伸手觸碰那道門時，一道虛幻的聲音在我腦海中響起： 

　　【——信仰並未消亡，只是換了一種形式存在。】 

　　巨門在我觸碰的瞬間緩緩震動，厚重的石材間滲出一縷幽藍的光，如心跳般一閃一閃。沒有機關聲，沒有風聲，整個空間仿佛被某種無形的意志主宰著。 

　　當門縫足以容我通過時，我輕輕踏入。 

　　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完全沉入地底的「聖堂」—— 

　　高聳的穹頂垂掛著破碎的星圖帷幕，牆面則刻滿環形符文與人形浮雕，全都面朝中央的一座祭壇。而祭壇上，擺放著一個半透明的圓環結構，像是某種封印裝置，也像是一隻凝視過時間深淵的眼睛。 

　　我還來不及分析，就感覺到腳下的空間微微一震。那並非物理上的晃動，而是整個意識層被某種「視線」鎖定。 

　　我的脖子、背脊、甚至連血液都感覺到一股來自虛空的壓迫。 

　　——不是敵意，但也絕非善意。 

　　我咬牙，強迫自己穩住情緒，一步步走上祭壇。 

　　就在我踏上最後一階時，那圓環忽然開始浮空旋轉，釋放出大量殘碎的記憶片段，像是斷裂的夢： 

　　——燃燒中的城牆。 

　　——無聲墜落的星。 

　　——仰望天空的身影，伸出手，像是在祈求，卻無人應答。 

　　那聲音再次響起——不對，根本不是「聲音」，而是某種情報波，直接在我腦中構築出一段意念： 

　　【觀測終焉。記錄之器，尋求繼承。】 

　　我的瞳孔一縮。 

　　「⋯⋯又來了，這種強行灌進意識的格式⋯⋯」 

　　圓環在空中震動，散發出如光亦如液體的波紋，隨著我靠近，那些碎裂的記憶片段竟逐漸聚合，形成一個模糊的人影。 

　　那身影跪坐在星圖崩解的中央，彷彿殘留於此地的最後一位記錄者。 

　　祂緩緩抬起頭——沒有面容，只有一道刻印在空間中的眼痕。 

　　【若你能承繼，便讓記憶持續。】 

　　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 

　　我不是什麼「記錄者」，我只是⋯⋯只是為了活下去，才一路走到這裡的吸血鬼啊。 

　　但那圓環像是聽懂了我的猶豫，突然緩緩降下，懸停在我眼前。它靜靜發出微光，像是等待我伸出手的老靈魂。 

　　【是否接觸：記錄核心？】 

　　【選擇將不可逆。】 

　　我怔怔地看著它，深吸了一口氣。 

　　「⋯⋯隨便了啦。」 

　　我伸出手，觸碰了那圓環的中心。 

　　下一刻，整個世界崩潰了。 

　　——時間與空間的座標全數錯位。 

　　我感覺不到腳下、也感覺不到自己，像是整個「我」都被打碎成無數片段，被拋進一個不屬於這個宇宙的情報洪流中。 

　　記憶、夢境、歷史、語言，全都以異常的速度向我灌輸，並非讓我「理解」，而是強行將我「轉譯」成能接收它們的形狀。 

　　「啊啊啊——夠了！這種讀取速度是想把我腦漿燒成爆米花嗎——！」 

　　我的意識在崩潰邊緣浮沉，就在快被吞沒的瞬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從洪流深處浮現。 

　　【記錄代號：IX。啟動最終遺緒傳輸。】 

　　【備註：傳承體狀態不穩。強制啟用「緩衝視界」。】 

　　我的視野驟然轉變——我站在一個並不存在於現實的場所：無重力的星穹之上，萬千星光如記憶碎片飄浮，每一點光都是一段故事、一段亡者的眼淚。 

　　我緩緩轉頭，發現自己不再是我——或說，現在的我是重疊著某人的記憶在運作。 

　　祂的名，已無法被語言描述；祂的任務，是「記得」那些已被遺忘的真相。 

　　而這一切，正在逐漸轉移到我身上。 

　　「⋯⋯怎麼感覺我又撿到什麼麻煩了。」 

　　我低聲嘀咕，抬起手，觸碰那漂浮在星空中的一顆記憶光點。 

　　下一瞬，灼燒般的痛苦傳來，但我看到—— 

　　——天空裂開的畫面。 

　　——銀白的巨環墜落大地，如神之瞳孔碎裂。 

　　——一位佇立廢墟中的吸血鬼少女，背後是萬千殘響凝聚的光環。 

　　等等，那個身影是—— 

　　我還來不及理解，整個星穹猛然塌陷，一道聲音在我意識最深處低語： 

　　【記錄已綁定。觀測者代號——重構中。】 

　　【預設稱呼：星骸之主。】 

　　——我猛地睜開眼，還在那座聖堂之中。 

　　祭壇早已崩塌，圓環碎成無數光塵，而我胸口正泛著微弱光芒，一個與我血液共鳴的符印正緩緩隱入皮膚下。 

　　我沉默地低下頭，苦笑了一聲。 

　　「⋯⋯怎麼感覺我身上的要素越來越多了，是錯覺吧⋯⋯」 

　　深吸了一口氣後，站起身來。 

　　聖堂已經不再散發光芒，除了我，這裡只剩灰燼與崩塌的殘響。 

　　空氣中還殘留著圓環碎裂時逸散的微光粒子，像是星塵，又像是被遺忘的夢境碎片，在死寂中緩緩墜落。我低頭看著胸口，那道與我血液共鳴的符印已經消失，彷彿從未存在過——但我能感覺到，某種改變已經悄然發生。 

　　我環視四周，那些浮雕與星圖帷幕已不復光輝，仿佛整座聖堂隨著那圓環的破碎一同結束了它的使命。 

　　走下階梯時，我的每一步都在廢墟中激起微弱的塵煙，如同踏過歷史的遺骨。 

　　腳步聲在空曠的殿堂內迴盪，我跨過斷裂的石階，走向那道通往更深處的裂口。 

　　那裡本來是一面封死的石牆，現在卻多出一道筆直向下的裂縫，像是被某種力量強行開啟。冷風自其間吹出，混雜著礦石氣味與久未流動的腐朽空氣，像是某種潛伏的低語，在歡迎闖入者的到來。 

　　「希望下面別又是什麼奇怪的東西⋯⋯」 

　　我輕聲嘆了口氣的彎了下身，踏入那條幽深的裂縫。 

　　腳下的地面變得濕潤而不平，逐漸過渡到某種晶化的地質構造，牆壁閃爍著微弱的螢光。重力似乎也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每一步都像踩在未定型的空間上，讓人不禁屏住呼吸。 

　　終於，前方的空間豁然開朗。 

　　那是一座龐大的地下空洞，整體呈現扭曲的球狀結構，宛如地心中反折出來的一顆「內星球」。不規則的礦柱從地面與天頂相接，形成宛如脈絡般的支架，而中央，則是一個巨大的空洞，仿佛什麼東西曾經存在，卻早已被抹去。 

　　我站在懸崖邊緣，看著這一切，忍不住喃喃出聲。 

　　「這就是下一層⋯⋯？」 

　　彷彿聽見了我的聲音，遠方傳來低沉的咆哮——不是生物的聲音，更像是金屬與空氣的摩擦聲。 

　　有東西正在等我。 

　　我咬了咬唇，踏出第一步。 

　　——迷宮的深處，再次向我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