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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美好的早晨,班主任宣布,我们今天来了一个插班生,接着她走进来……
虽然我很想要像上面这样写,但我不想篡改真实的经历。没有插班,也没有转学,纯粹是暑假期间,她来我家玩,就如同曾经那样。
「澂,哦?你长高了?咦?比我高得多了?明明才半年没见,怎么回事!」
她一进门,就上下打量着我,发出一连串感叹。
让我意外的是,她不再叫我「澂澂」,而是叫我「澂」。
这样,会显得比较成熟吗?
我似乎有点体会到做父母的,在儿女突然从「妈妈」「爸爸」改口叫「妈」「爸」时的心情了。
「嗯,有点长高吧」
「怎么?不开心?」
我没想到,她一眼就察觉了我的异常。
「没什么啊」我尽管想向她倾诉,却故意这么说。
「真的?」
她故意用左眼「盯着」我,我也不回避,直勾勾看着她,结果她先害羞了。
我想把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全部抖出来,好好倾诉一番,却发现根本无从说起。
她先发话了,
「澂,你想知道我的左眼是怎么没的吗?」
我一惊,之前我尽量避开有关她左眼的话题,因为怕她伤心,但现在她主动提起,我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嗯」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
「听妈妈说,在我很小的时候,从床上摔下来了,恰好左眼撞在了床头柜的尖角上。听说当时眼浆都流了出来,妈妈吓坏了……」
我听着她平静的叙述,胃里感到一阵翻滚。
她停了下来,问我「怎么了吗?」
没事,我说。
她接着说,「但是,我想啊,虽然一只眼没有了,但我却更能集中注意力,去观察周边的事物,看见周围的美丽。」
是吗?少了一只眼更能集中注意力,更能发现周围的美丽。她原来是这么乐观的人。
而我却那么悲观,看见考试错题,立刻想到成绩会永远差下去。听说哪里发洪水,立刻想到有无数人被活活淹死,又联想到我自己死的情景。望见天上飘雪,立即想到明天早上上学路会很难走。想到这些后,我就陷入无限的担忧之中,无法自拔。
为什么我不能乐观呢?我想想,是因为小时候无数次希望覆灭、致使我任何时候都做好最坏打算?还是因为天生就如此,难以改变呢?
我不能将原因找出来。她见我不说话,就打开电视看了起来。
-2-
我想,我得像她那样乐观才行。这世界上有太多苦难与不顺,如果只看到这些,未免过得太悲惨。
但我也不能成为一个只知道傻乐、没心没肺的傻瓜,那样太随意了。
我尝试在乐观与悲观间寻找平衡,却一直错过那些平衡点。
突然,我想起之前,她拿着两根削尖了的铅笔,放在眼前,将它们的笔尖相互靠近,试图完美无缺地将笔尖贴在一起。
但这对只有一只眼的她来说太难了,她干脆丢下铅笔,跑一边画画去了。
我诧异,她怎么不继续尝试了?就问她。
结果她说,「既然找不到完美的方法,就不找了啊」。
对,既然没办法让自己在悲观乐观间找到平衡,为何不顺应自然呢?
看到花落,不仅想到「春去也」,还想到「夏将至」。看到雨洗大地,不仅想到哪里会发洪水,还想到人们会在洪水后坚强生活,况且久旱的庄稼可以得到浇灌。和同学的关系要好最好,如果不好,干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必费尽心思去搞人际关系,毕竟我也没有将来做官的志向。看到网上说什么什么不学好就完了,想到该努力了,但也不是学不好就完蛋那么严重。至于这些想法谁占上风,暂且不管它,随它去吧。
对啊,对啊,我现在轻松一些了。
现在写起来快,其实当时我思考、纠结了很长时间才说服自己。我想知道到,她变得这么乐观,是遭遇了多少不幸,做了多少内心纠结呢?
-3-
初中时的饭菜很难吃。
我不只一次对别人抱怨过这一点。但突然想起刚进入初中,感觉饭菜还不错,为什么现在感觉变了呢?
原来不是饭菜变了,而是人的口味变了。
后来我进入高中,饭菜比初中的好吃不知几倍,但时间久了还是会腻。
我就担忧,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会这样,变腻,最后舍弃,所以一直有点小心翼翼地保持我与她的关系。
初中二年级,我拥有了自己的手机,虽然是家里用旧的,但也够用了,毕竟我基本不玩游戏,对手机性能要求不高。
我不玩游戏,倒不是因为防沉迷系统,我那时还没有这玩意,纯粹是母亲管控我,防止我的近视度数增长,时间久了我便习惯了没有游戏的日子。
没有游戏,人总要找点乐子,我刷视频时刷到了《Charlotte》的剪辑,随后看了「一口气看完夏洛特」的视频,感觉有意思,就找原版看。找原版看时,我了解到了动漫是什么东西,漫画是什么东西,并对这些东西产生了兴趣。
或许我看的第一部动漫不是《Charlotte》,也可能看得更早,但我的记忆里,《Charlotte》就是第一部,就权当这是吧。
当然,看动漫只是附带,我用手机最主要是为了联系她,想每天和她聊天,维持我们的友谊。现在想来,真正的友谊可不会因短暂的冷淡而消逝啊。
她有手机比我要早一些,似乎是初一,她考试考得好时她妈妈奖励的。而我并没有这种奖励,我考怎样,母亲只会说「学习是你自己的事」。所以拥有手机晚。
当我加上了她的QQ,看见她的头像就笑了:哪有用一片白当头像的?
但我点开头像仔细看,发现不是一片白,从其中的纹理很容易看出来,那是云,一朵云占满了整个头像。估计是她随手拍的。
我给她发「hello」,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我挠挠头,奇怪她在输什么要输那么久,结果最后她回复「hello,too」。
现在想想,那天她在聊天框里输了什么,又删除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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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的寒假,奶奶去世了。
那天是大年初二,我们正在街上买东西,母亲在超市里,我和父亲在外面等待。
一通电话打给了父亲,从父亲提高的音量可以猜出,对面是老家耳背的爷爷。
我曾想过无数次,如果一天老家一通电话送来噩耗,我们要怎么面对。幸运的是,无数通电话,都不是恶讯。
但今天是了。
父亲挂了电话后,立马给母亲打电话,「喂,你买完没有?老婆子快不行了。」
当夜下着雨夹雪,又是大年初二,寒风裹着雪打得脸生疼,出租车很难联系,父亲先骑着一辆老摩托回去了,我们等联系到出租车,也赶忙回去。
路上,不知怎么回事,出租车的广播上放着「棺材肉」的故事,让本就晕车的我更难受了。
到老家,我吐了一地。父亲说,到家时,奶奶已经咽气了。
我们先住在外婆家。
几天后,给奶奶下葬,奶奶被放在棺材里,摆在客厅中央。亲戚们被要求「见逝者最后一面」,都绕棺一圈。姑姑哭得稀里哗啦,我没敢往里看。怕看见奶奶苍白的脸。
不要觉得我冷血,我对奶奶逝世没什么感觉。
奶奶四五年前就得了老年痴呆,一开始还能坐着说胡话,后来瘫在床上,脚也发脓,被挖了一个个口子,几乎总是意识模糊的状态。再后来,奶奶甚至要插着氧气管艰难呼吸。
这四五年里,我几乎淡忘了奶奶的存在,我想,离世对奶奶是个解脱。
白天埋葬了奶奶,晚上在客厅里和亲戚谈话,不懂事的弟弟突然问,「奶奶埋哪了?」。爷爷看着地板,沉默了好一会儿,眼里有种说不出来的神情,说道,「走了,埋南坡了」。
第二天早上,我看到母亲在流泪。
我突然意识到,死亡真的会降临到我身边。奶奶是我身边第一个去世的人,接下来还会有别的来人离世,接着是父母,再接着是我……
甚至,她,也会离开这个人世,在将来某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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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下学期时,我班里一个女生有点奇怪。
那个女生身体娇小,大概一米五左右,说起话来声音很轻,平时人们叫那个女生「小萱」。
班上的人似乎都很喜欢小萱,男生经常拿小萱开玩笑,女生们则经常和小萱说说笑笑。可以说,小萱是班里的「团宠」。
不过小萱成绩不太好,是班里的倒数。
某天小萱的同桌,一个男生,突然神秘兮兮对我说,「诶,上课时我问小萱喜欢什么类型的男生,你知道小萱说什么吗?」
「什么?不会是你这种类型的吧?」我半开玩笑地回答。
那个男生继续说,「小萱说,喜欢身材适中,身高适中,看起来有点强壮,给人安全感的那种,还特别说,就像你这样的。」
我吃了一惊,我的身高176,确实适中,至于体重,由于那段时间面临体育测验,所以控制得还可以,也锻炼出一些肌肉了,但我实在不认为我是「能给人安全感的男生」,更不是小萱喜欢的类型。
我甚至怀疑,最后那句话,是那个男生自己加上去的。
当时我就嘿嘿一笑,没再理睬。
可能是心理效应,那段时间中午吃完饭回教室,总看见小萱在我座位附近游荡,还拦住我,举起一包打开的薯片问「要吃吗?」,我说「不用了,谢谢。」
我想,热情的小萱一定是给每个人发零食,不是只给我一个人。
坐了一会儿,发现小萱被我拒绝后就回了座位,没有像我预想那样给别人分零食。
我想,一定是小萱的零食不多了才不分了,肯定。
她找我要QQ号,那是第一次有不熟悉的女生要我的QQ号。我从来没把「要QQ号」看作女生对自己有好感的征兆,我认为那极其荒谬,但自己能多一个聊天对象,还是比较开心。小萱见我不说话,又说,那样毕业后好联系。但我向来记不住QQ号,只得说我忘了。
晚上回家我看了QQ号,记在纸上,想给小萱,但小萱竟不再提这桩事,只是偶尔扭头看看我,我也不便去主动打扰了。
我当时想,各种感觉都可能是我自己的幻想与猜测,因为小萱并表现出任何对我有好感的举动,我太自作多情了,要乐观也太过了些。
回家,我点开白云头像,把这事在QQ上说给她听,结果平时总打字的她发语音问我接受了没有。
接受什么?我很奇怪,她可能是问我有没有接受小萱的零食,就打字回复,「没吃小萱的零食,我想人家只是客气一下,就没吃」。
她半晌不回复,最后发了一个敲打对方脑袋的表情包。
现在想想,真的只是我的自作多情吗?如果是,那最好,当时面临着中考,我很大可能要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一高,而小萱,或许连公立高中都难考上,所以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一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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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临近中考,我越烦躁。
大量的试卷奔涌而来,每天都面临着老师的施压,面临同学们蔓延的焦虑。
我的成绩不需要担忧能否考上高中,但每天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很难不焦虑。
于是,我和她聊天的频次变多了,聊天时间也越来越长。上学哪里不开心,那个同学退学了,那个老师怀孕了,我都分享给她。她都认真的跟我聊天,也分享她学校里的去世。我们几乎要成为彻头彻尾的网友了。
与此同时,我看动画也更多了,我一部一部看,享受沉浸在故事人物喜怒哀乐中的欣悦。我常常熬到深夜。
一天,母亲发现我在熬夜。
于是我不能再接触手机了。
但我被允许看电视,看时政要闻,看科普节目。对这些节目,我还能接受。
只是一直看电视,实在有些枯燥,我就偷偷玩手机。
有一天,母亲突然说,「你数学太差了,以后别看电视了,把数学补补。」
听到这话,我的气一下子窜到头顶。什么?手机不让玩,连电视也不让看?你懂不懂劳逸结合?你懂我的辛苦吗?你以为一直学就会有收获吗?
但当时我忍住了内心的声音,我拒绝了母亲的命令,没再说什么。
第二天,母亲叫我起床。
好不容易的星期一,我想多睡一会儿,结果母亲一直催我。
见我不起,弟弟正巧不愿写作业,母亲指桑骂槐地骂我弟弟,说我们是来催命的。
我坐起来,母亲冲进来,指着我鼻子问我起不起。我一把打开母亲的手。
母亲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接着一巴掌朝我拍来,我伸出手回应,母亲又打,我接着伸出手拍开母亲的手。
一会儿,我听见母亲在外面哭,说儿子打妈,这几年白养活了。
我的血几乎全聚到额头,身上出汗,我跳起来,冲出去,朝母亲吼,「我只是想睡觉,你懂什么,你想干什么,你它妈到底想干什么!!」
母亲竟拿出手机录相,「来吧,看,儿子翅膀硬了,敢吼老子了」。
我的愤怒终于因这一举动而喷发,我抄起扫把,把自己的愤怒朝母亲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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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不知道我与母亲的纷争是怎么作结的,只记得母亲最后做出了让步,承认自己语气不好,承诺给我一定的自由。
我也说,以后会控制自己的情绪。
「自由之战」胜了,我却一直心里不舒服,再回想起当时场景,真是愤怒冲昏了头脑。
这是十几年来我和母亲最大的一场冲突。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青春期,情绪不稳定,易怒,加上中考压力,我成了个随时爆炸的定时炸弹。我认为母亲确实有些强权逼人的习惯,但如果换现在的我,我会有更好的方法解决麻烦。
那之后,母亲的态度的确缓和了许多。我也想情绪得到释放般,不再有太过激的情绪。
青春期,在那之后就过去了一部分,我的情绪变得稳定,一直到现在都是。
这也许就是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