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Dem wird befohlen, der sich nicht selber gehorchen kann.

16.Dem wird befohlen, der sich nicht selber gehorchen kann.

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

——《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第二部自我超越


----中村悠一


“看完了吗?”

我摇摇头,张开双臂作拥抱状,满怀激情地朗诵:

“今天又是万里无云的一天,我迎着朝阳,忍不住想呐喊:'太阳啊!如果没有你所照耀的人们,你的荣耀又在哪里呢?'”


“你在说什么,,,中村,你疯了么?”


前几天偷偷摸摸跟上天台,然后把德文版本的《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丢给我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微蹙眉头,一脸怀疑地盯着我。


换发型了呀,我看着她的黄金双螺旋,心想真是不嫌麻烦,嘴上却说:“尼采就是个疯子,我能怎么办。”


“嗯?那你还让我去看?看来纱织说的没错,你就是个装模作样的骗子。”西谷京子红润的樱桃小嘴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她的眼神中满是嘲笑。



看着她饱满鲜艳的双唇,我忽然意识到她最近有些不对劲。过去上学时西谷从来不化妆,然而却在这个没什么人来的时候开始仔细装扮自己。


她本身五官就很端庄,身材纤细,再一加以打扮,就有一种妖艳的美。


西谷发现我有些看呆了,不禁哼笑嘲弄:“怎么样,好看吗?”


“在学校里花时间打扮自己,除了吸引一些荷尔蒙过剩的小男生的目光,没多大用处。明天就要考试了,我说,你复习好了么?”


“不用你担心。”


“那就别来打扰我学习。书也拿回去,我没功夫看闲书,更没空看德文原著,累死人了。”


“啊?!”西谷慌慌张张地接住我丢过去的书,看见封面的德文,脸有些发红。


“你,你当初又不说,看不懂就看不懂嘛,还不是你在逞强。”


“啧,”我有些不爽地坐起身,逼近她,“我可没说过我看不懂,还有,如果你也遇到一个人突然冲到你面前,说一大堆什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教我'之类的话,然后把砖头一样的书直接砸在你脸上,或许你也会变得'勉强'。”


听见我描述她那天的羞耻表现,西谷的脸变得通红,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荡然无存,她全然不顾周围的环境,恼羞成怒地冲我喊道:

“还不是你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做不到就不要乱说啊。”

她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转,回声久久未能消散。


我没有说话,而是瞥了一眼四周,还好没什么人。由于明天就要考试,已经没有同学来学校了,除了要补考勤的我和突然对我感兴趣的西谷。


偌大的教室里现在只剩下我们两个。尴尬从片刻的沉默中蔓延而出。


见我又默不作声,西谷声音也低落起来,也许是因为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没有一丝收获的缘故吧。


不过,你没必要在一个死肥宅的身上寻求帮助吧,尤其是对方还很嫌弃你。


而且,你不是大小姐吗,全日本都排的上号的西谷实业的大小姐诶,我这样的人不应该是一时兴起的玩具吗,玩坏了就可以一边轻蔑地说“真是无聊”,一边随意用脚踢开的存在吗,为什么会一脸失落。


“没必要一脸没人爱的表情吧,你若是想要朋友的话,随便振臂一呼就能号令天下前来结交。”


西谷有些无语地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你不懂的,那些人不算朋友。”


不算朋友?那不过是在你耳边神神叨叨几句疯言疯语,还一脸嫌弃的我就算了吗?这才几天啊,,,


但是,我并没有继续嘲讽,而是看着她寂寞的侧脸,叹了口气。


也许,是身边同学下意识地敬畏,令她感到孤独吧,这才是她装出一副纯真模样的原因吗?


当然全不是,当目光聚集在她身上时,当暗地里的计划得逞时,她仍会窃笑。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感到孤独,甚至有所加剧。


反正明天起便不会见面了,在家附近读公立高中的我和肯定是去贵族学院的大小姐的人生就像两条平行线,不再会有交集。


抱着送一句临别赠言的念头,我清清嗓子,用纯正的德国乡村口音——上辈子去德国留学时被舍友带偏了——开了口:


“Dem wird befohlen, der sich nicht selber gehorchen kann”


西谷没有说话,她用目光示意我解释。


也罢,就多说一点吧,看在那本《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的份上。


德国的留学经历本应当因为没有任何契机被我想起,然后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被我遗忘,现在却因为这本书而重新回到我的脑海中,虽然也停留不了多久,但我仍然很高兴。


“想一想为什么自己想要收到关注,”我伸出手制止瞪大眼睛,想要狡辩的西谷,“没必要掩饰,这不羞耻。想被关注实际上就是想被爱,只不过没能得到满足,所以被扭曲成了更容易实现的渴望。”



“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投向我的目光中隐隐约约有所期待。


“家世显赫的大小姐,却在学校掩饰自己,带上纯真可爱,平易近人的面具,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你担心别人因为害怕而疏远你。哪怕戴面具都要交朋友的你,不是缺爱又是什么?”


“那我又能怎么办呢?”西谷不再反驳,只是小声嘀咕。


“找到问题的根源才能解决它。以下就全是我的胡言乱语,大小姐随便听听就好。”


我忽然停下,从书包里拿出水杯,在她怨恨而急切的目光下慢条斯理地打开杯子,用优雅地姿态喝水。


哼,小样,我就是喜欢别人这种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却又只能默默忍耐的样子。


润了润喉咙,我继续开口,“父母的优秀,家境的优渥,在这些他人羡慕的背景下,随着而来的则是严苛的高标准,杰出的同龄人。自己难以得到父母的赞赏,认可,也许身旁还有个更加优秀的兄弟姐妹,在种种刺激下感觉没有人在注视自己,于是用各种方法寻求关注,甚至低声下气地听一个低贱平民信口开河。”我朝她眨眨眼睛,然而平时那个火药桶一样的大小姐却不为所动,只是笔直地坐着,目光如炬。


我的背后留下不存在的冷汗,觉得应当赶快结束自己的长篇大论,然后溜之大吉。



“所以,根源在于父母的关注不够,其实也可能只是自己没有察觉到被关注,但这无关紧要。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要么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做,去满足他们以获得关注,要么就从其他人身上获得廉价的替代品,其实你已经在做了”我耸耸肩,“要么就自己爱自己,永动机形成了,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我讲完了,该走了。”

我想站起来,却被西谷按回座位上。


“还有一种。”安静倾听的西谷突然开口,“还有一种你过去提过的你没有讲。”


“什么,,,”我收住话语,因为我想起来了,那天在焦躁恼怒无力的状态下,我说过什么。


“来吧,甜蜜的死亡,不是吗?”西谷双手交叉在胸前,眼中闪过危险的光。


“我不建议,而且我没有说过。”


“呵呵,不必掩饰,我随身带着录音机的。”


我斜着眼看她,表示自己不信,然后在看见她当着我的面将自己的领子外翻,取下夹在上面的录音机后,我的脸色不由得冷下来。


我并不觉得西谷真的会一直带着录音机,但是这很明显地表达了她的意志。


在她和我之间,人们会相信哪一个呢?这是显而易见的。


“你想做什么?”


西谷终于有了大小姐的样子,她居高临下地俯视我,青葱的食指抵在我的额头。

“我要你看着我,登上彩虹桥。”


----西谷京子


很有气势地说出令人羞耻的台词后,我收回手,扭头就走,决定无论他怎样讥讽,我都不会回头。


“奇怪,我好像有点双向情感障碍。”


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令我停滞了脚步。什么意思?我僵硬地回过头,发现他正在好奇地打量自己的手,仿佛那是新长出来的一样。


“听不懂吧,也是,小朋友嘛,怎么可能和小说里一样。”他继续没头没脑地说着不相干的话。


“怎么,你在威胁我?不错,学得很快。”障碍听起来像是一种心理疾病,于是我联想到刚才我做过的事情,很快想到了一种解释。


中村笑着,他的笑不含任何杂质,“时常被威胁的人,时常威胁他人的人,脑海中也只剩下这一种手段。手握大权的将军,在被俘后很快也能成为最忠诚的狗。被父母约束着的,转头便去约束他人。人性的进化果然是很慢很慢的。”


“什么意思?”我不由得后退一步,眼前的中村明明完全没有散发出危险的味道,但还是令我不寒而栗。


“你还记得我最开始说的那句话吗?”中村慢慢从座位上站起来,在教室里绕着圈儿踱步。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长年累月的大小姐教育令我还能站在这里,保持镇静,不至于丢掉修养。


“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这里不只是指听从他人的命令,”中村很细致地解释,“还包括自己的思维方式,自己的人格,以至于人生,都受他人桎梏。”


宛如五雷轰顶般,我顿时呆着原地,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竟然完美契合了他一开始所说的这句话。


中村慢慢地拿起书包,从我身旁走过,略带怜悯地看了我一眼。

“你现在懂得了,其实,我的建议早已给出。至于自杀,”他滞了滞,“你要怎么威胁一个将死之人。”


什么将死之人,,,

将死之人?

将死之,,我回过神来,中村早已不在眼前。


我赶忙冲出教室,恰巧看见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但等我跑到那里时,人已经不见了。


是上楼,还是下楼。

我面临一个两难的抉择。


“将死之人。”

中村的声音在我耳边回响,我咬咬牙,抬起头,做出了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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