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Ⅲ/第7节:拓扑褶皱的虹色测地线(1)

  • 1

一扇略显陌生的木门横在眼前,『千粼祭筹备委员会』的字样印刷在门口的挂牌上。伫立于此,我预备着整顿了番心情。


大概是是为了便利起见,祭典准备期间的学生会将活动场所转移到了社团楼的临时教室中。也正因如此,间或就会有几人从化作雕塑的我身后经过,更有第二次经过发现我仍保持原因者投来的怪异目光,敦促着我尽快推门而入。


「呼……」


我深吸一口气。


虽然昨天被井上那么叮嘱了一番后确实有些令我在意,如果只是和平常一样对话然后发展成如她所说的那般针尖对麦芒的情况,那实在让我会有种被料中的挫败感。但真正的问题大概不止于此。


真麻烦……


『咔嚓』


愈发陷入纠结之时,眼前的门把兀自转动起来。我连忙从思绪中抽身,将脚步往后压了一步,预备即将要和走出的人打上照面,以及接下来会是怎样的发展。


「啊,是溯边啊。」


「山下?」


一副熟悉却令我有些意外的面孔映入眼帘,随即才想起作为行政的他会出现在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在眼神交互间便默默会意。


于是,山下又转头朝室内呼道:


「会长,超自然社团的代表来了。」


一阵簌簌响起的原子笔按动声代替了即刻的回应,像是迟疑了番后,那略带低沉的嗓音才缓缓浮现:


「……知道了,让他进来吧。」


语落,山下冲我使了个眼色,留下一句「那我先走了」后便先行离开。他的身形消失在我与门之间后,我与令我踟蹰的始作俑者出现在视野里。明明刚才让我进来的是她自己,雪野此时却又视若无睹般,依旧埋头于案前的工作,逗留数秒,她也并无搭话的意图。


无言的间隙,我又微微转动目光,环顾四下一番。活动室内的主要陈设仅有充当工作台的几张课桌椅,而其他学生会的成员此时并不在场,偌大的空间中却只有我们二人。


不,说是二人也并不切确,毕竟我直到现在都还有半边身子还待在门外,令敞开的木门将活动室与走廊贯通。比起前来咨询的负责人,此时的我似乎更像个百无聊赖的打扰者,这或许才是她一言不发的原因。


将门关上后和她面面相觑的情形肯定逃不了尴尬,但我此行的目的只是单纯的商榷事项而已,倘若不这么做反倒才有不妥。


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我要做的也只有公事公办,没必要想太多。


如此想着,我向内挪了挪身子,一面带上背后的门把。锁舌撞击发出轻响的同时,不知是不是错觉,雪野手中的笔尖似乎微微停顿,但当我定睛时,她的动作中又没有丝毫将注意转向我的痕迹。


再怎么说,至少向这里看一眼吧……算了,还是让我来吧。


「雪野,井上应该联系过你了,那我就直接进入正题,关于我们社团……」


「你现在代表的是社团吧,所以请叫我会长。还有,什么叫做井上联系过我了?这应该是你的工作吧,还是说你连亲自联系也嫌麻烦吗?」


兀地,她仍低着头,却像是理所应当般将我的话打断。我的牙关悄然打滑,不快的啧声险些就从口中漏出。


冷静,我不是来吵架的,就算有些挑刺的意味,但她的话也没说错,所以冷静……


「知道了知道了,会长大小姐。我现在把电子企划案发给你,还有一些补充在纸质版里的内容……」


「如果连两个字都说不清楚的话,我看还是免谈了吧?」



啧。



「……会长,实地布置还需要一段时间,但不会和方案里的预览差太多,我们后续的工作可能比较紧张,还请在最终批准这方面提供一些帮助。」


我缓缓吐出已经涌上胸腔的气息,表情不知有没有控制住,所以干脆别让她有看见的机会,在靠近将文件夹递上的同时假意被身旁吸引,随即退至一旁的座位边。


「通常来说,最终批准要等到布置完成之后。但既然是请求的话——谢谢呢?」


「别得寸……」


这家伙!!——


「你说什么?抱歉,或许是我走神了,能麻烦再说一遍吗?」


「……不,拜托会长了……谢谢。」


冷静,冷静,稍微忍耐一下就好,我可绝对不像井上说的那样爱和雪野较真。就当是有点神经过敏了也好,所以拳头先不要自顾自地握紧啊。


「不用谢。我处理完手上的事就看,不介意的话可以在那边坐坐。」


慢着,她刚刚是不是笑了?


「等一会也没关系,那就先不打扰了。」


应该,是我听错了。如果不这么认为,接下来的进展恐怕会因为我的某些反应而平添不必要的麻烦。


我拉开椅背,斜倚着面向雪野坐下,右手食指习惯性地想叩击桌面,指尖又停滞在半空,随后装作不经意地收回。


目光再次在四周游弋一圈后,莫名地落在了她的身上。不知为何,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大概是这样暗自盯着她的行为本身就有点奇怪吧,趁还没发现,还是各做各的事比较好。


我别开眼,打开手机,本想看会小说打发时间,但仅仅翻过几页后就发觉根本读不进去。在页面间反复数次后,最终点开刚刚发送给雪野的企划案。其实早就看过好多遍了,但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只好漫无目的地滑动着屏幕。


明明想充耳不闻,但那侧笔尖的摩挲声依然不止地传入耳中,停顿而不停歇,却怎么也填补不满气氛中大片的留白,使我更静不下心来。


无论怎么转移注意,不自在似乎都在无时不刻地从空气钻入身体中。我当然知道其中的原因,却又怎么都不想承认自己被那件事乱了心神。





『就当我没问过。一定……要小心啊,渡。』




雪野那时的话语始终阻挡在此时的我与她之间,她肯定也明白这点,却又心口不宣般地没有提起。可越是如此,我就越是心神不宁。


这个笨蛋,谁要她在这种事上和我有默契啊?明明早就已经自作主张地猜测到不知哪个地步了,还偏要说那种话……



『簌簌……』



思绪已然不知所向,耳边忽然传来纸页开阖的摩擦声将我拉回当下。


应该是开始读我们的文件了。我下意识地瞥向雪野,不料与雪野几乎同时转向我的眼睛撞了个满怀。她的睫毛仿佛触电般一颤,蹙着眉低下额头。


「……马上就看完了,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但要是有什么漏洞的话还请务必告诉我。」


我可有可无地应着,语间,突然明白了刚刚的那种突兀感究竟为何。


「所以呢,为什么要一直盯着我?」


再次抬头时,她又变回了那个平日里处事不惊的学生会长,满不在乎地问道。


但也并非完全同于平日,略微的差异不可置否地存在着。雪野推了推那差异的源头——许久未出现在她脸上的眼镜,侧过脸看向我,掺杂着陌生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怎么说呢,好久没看你戴眼镜了,硬要讲的话感觉有些让人在意。你不是早就换成隐形款的了吗?」


「那个吗,隐形眼镜不能一直戴太久嘛,平时到了这个时候一般我都会先摘下来的,你觉得不顺眼的话就请别说出来了。」


说着,雪野的手往桌角一靠,我便看到了那副镂空桔梗花纹的淡粉色收镜盒。


那副镜盒伴随了她整个国中时期,不过自从上高中后,这还是第一次再见她戴着有框眼镜,所以我还以为那个早就被丢到哪个角落去了呢。


不过,我当时想送她的本来是那种类似白葡萄绿的配色,精品店的店员完全搞错了啊……


「我可没说过是那个意思啊……不过话说回来,不是有视力矫正的手术么,你家里应该也随便都能给你请最好的医生来吧,想要美观的话做那个不是更省事吗?」


「哪有那么随便啊,你不知道矫正手术得等成年了才可以做吗?而且到时候还要忙着备考,再怎么说都得等共通考试结束后才有时间。」


本来不是什么特别的话题,但听到她说的最后那句话,我却不由得一愣。这种反应当然会被注意到,于是她又把刚刚移开的目光转回。


「……你又怎么了?」


「你刚刚说,共通考试?」


「我觉得自己的发音还不至于让你听不懂,还是说你已经无可救药到连大考都不知道是什么了吗?」


雪野一脸无语地挑着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环起手反诘我。


到底是谁无可救药难道某人还没有自知之明吗?换个人也都该知道问题不可能在那种点子上,她还一副自以为是的态度,所以才说和这家伙聊天总会让我不爽啊。


实在是让人窝火……


不,没关系的,只是闲扯而已,没必要太认真。我答应过井上的,今天绝对不可以吵架。


「怎么可能啊。只是通常来想,你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孩子不是有很多读完中学就会飞到国外去吗?我还以为以你的条件,过了明年就肯定不会留在日本了呢。」


而且按雪野宗家近来的动向来看,日本的分家不应该把唯一的嫡系长女留在接下来将要成为纷争中心的日本,他们也不可能没有去考虑这些。


当然,不能让雪野知道我知道这些,所以只能那样和她解释了。


在我一边思考一边回应的间隙,她已经开始继续翻看文件,似乎没有发现我的迟疑,应该也不会察觉到有所隐瞒的部分,那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带过吧。


「父亲的确有考虑过这件事,但是……我想留在这里。」


她淡淡地叹出一句,吐了口气,随即翻看手机的动作不知为何地瞬间凝固,连同一直保持着的坐姿也显得僵硬起来。


虽然有些疑惑,但我本已打算不再继续追问。可当她说出『想留在这里』时,我脑袋里的某根弦就像突然被拨动了般,嘴巴也自作主张地动了起来:


「为什么?」


心头猛地一紧,即便想要挽回,那三个字却已经从嘴角吐出。


倏忽,我似乎看见了她的牙关轻轻地咬紧片刻,盯着屏幕的眼睛也不知怎地向别处躲闪,但转瞬又镇定了下来,眯起眼盯向我:


「要你管?」


雪野喃喃地,不等我接话,她又突然用手撑起身子,抵着桌面是上身微微俯向我,瞳孔中像是审视的意味渐渐浓厚起来。


不妙,她这是什么意思


「但既然溯边你那么想打听别人的发展的话,至少也先自扫门前雪吧?我倒是更好奇,你怎么会一声不吭地跑到文组去了,明明之前从来没提过……」


她继续拉近距离,声音却逐渐变低,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却不得其所,视野之中的嘴角也略带不悦地撇起。


「溯边,肯定有理由的吧?只是和我讲讲的话……刚刚那个,告诉你也不是不行……」


我不知道自己正在看向何处,清晰的画面映入眼中,抵达大脑时却变得涣散。即使面对着她,我却无法分辨此刻的雪野脸上究竟挂着怎样的表情,又或是不愿去分辨,最终只是以沉默维持着我们两人间的距离。


我想回答,我讨厌这种气氛。


如果我有能力赋予自己做出的每件事所谓『理由』的话,恐怕迄今超过半数的难题都将不复存在。连自己的面目都看不清的我,如今却为了对抗仍不知来自何处的敌人,奔波在必须无止地揣测人心的道路上。这样的我,要是真的能得到答案就好了。


无论怎么想,她问的都不是个复杂问题。我想回答她,更想回答我自己,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越是发觉这一点,我便越发烦躁,烦躁得连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都嫌吵闹。


「算了……」


纤长的睫毛随着她的眼睑微微垂下,无声地翕动着。明明没什么会让我感到内疚的,我的眼睛却自作主张地不敢看向她,或许是镜片的反射,隐约间有几缕光彩在视线的一隅闪烁,又熄灭于瞬息间。


「唉呀,本来还想套套你的话的,果然一点也不上当呢,毕竟我也只是习惯不了国外的生活,很无聊的理由吧?」


「啊、啊啊,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其实……留在国内可能也挺不错的,大概是这样吧。」


像是汽水瓶盖被『嗤』拧开般,我恢复了些许神志,终于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搔搔脸,讪讪地笑着。


又见她露出一幅自嘲的模样,我混乱的心绪仍无处安放。那几句未说出的话,恐怕没人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将它们托出的机会。


………


不,有没有都无所谓了。和她讲的一样,不过是些很无聊的理由罢了。



「好了,比起这个,你们的方案我已经看完了。」


雪野放下手中的文件夹,用开朗得有些不自然的微笑招呼着我。


「我知道了。所以,有什么问题吗?」


「细节考虑到基本上都很周到,不得不夸奖呢。但有非常重要一点你们遗漏了,你靠近点,我和你说。」


看着伸手示意的雪野,我闷闷地应声。为了搞清那所谓的遗漏靠近她,这本是件没什么需要多想的事情,不知从何而起的犹豫却在须臾间凝结于脚底,双腿沉重得迈不出一步。


「溯边?」


「没事,刚刚走神了。」


我用力挤挤眉心,将那些杂念一股脑地推向脑中的角落,抢在雪野再次开口发问前,我已经踱至办公桌旁。见我做出反应,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在身旁为我挪出个位子后便将手指抵在页面上,开口道:


「活动范围内的场地布置没有什么问题,但旧楼内的监控系统目前是处于报废状态的。你们既然是以超自然灵异为主题,除了物理安保措施外,至少在主要活动区域内的实时监控是必要的,避免一些麻烦的同时对场控也有帮助。学生会暂时也调不出人力,只能按比例报销你们自行安装的花费。鉴于整体的质量,正式的活动许可我暂且先批准,我一会把需要安装的点位标记给你,不算多,但请务必在17日之前完成并且接入学校网络,否则我会在活动当天勒令终止。没有意见吧?」


「嗯,没有意见,谢谢。」


「突然这么有礼貌的话我反倒还有些不习惯呢,真是的。」


「代表我们社团,还请不用客气。」


雪野无奈地摇摇头,将批注好的文件递向我。


17日,差不多五天的时间吗。我果然还是太缺乏筹备活动的经验,居然没考虑到这点。现在才着手的话,感觉时间会有些紧张。但17日已经是祭典前的最后一天,雪野已经把期限给到最长,不管怎样也只能身体力行了。


见她再次低头归于伏案,我心知接下来的任务不是继续逗留,一边为今天难得平稳落地的交谈松了口气,一边起身向门口走去。


虽然有些插曲,但那充其量只是题外话罢了,最终也没能燎起什么火花。至少,勉强算得上平稳吧。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就算我戴眼镜了也没必要一直盯着看吧?」


「哈?」


回过神来时,眼前出现并不是会室的木门,而是一脸不可理喻的雪野。


但是,就因为是她戴了眼镜才有点让人在意啊,竟然没留神就又多看了一眼。


「『哈』是什么意思啊?」


「不不,就是眼镜的问题啊。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意外地感觉居然比你戴隐形眼镜时更好看些,再说多看两眼也不会少块肉吧?」


不好,脱口而出了!明明都打算走人了,不会现在又要和她剑拔弩张一番吧。


可意外地,结果并未如我所料。


「少装乖了……」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没有袭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有些难为情的呢喃。


啊啊,果然是直言不讳得有些过头了。虽然我完全不那么觉得,但国中时的雪野可是时常嚷嚷戴眼镜会让五官显得扁平来着,那我刚刚那句话岂不是相当于揭她的短?这个反应是什么意思,尴尬已经超过愤怒了吗。


雪野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抿着嘴唇,将脸别向另一侧,指尖无所适从地搓捻起发尾。


我预备起逃跑的姿势,观望那或许即将要来临的,暴戾之火山喷发的恐怖瞬间。


「好啦!别在那傻愣着了啊,居然还不肯把你的眼睛挪开,难道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有点恶心了吗?」


欸?


换做是别人这么说话,我肯定会感到无比冒犯。但如果是她,该怎么说呢……居然只有这种程度吗?


「不是你把我叫住的嘛……」


「闭嘴!哪来这么多话?」


雪野嘴上斥骂着,却又将脸压的更低,发帘垂下,将她的眼睛隐去。


真的是,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这家伙到底是有多麻烦啊。算了,还是君子不记小人过吧。


「是是是,是我多嘴了,感谢会长大人担待。」


她双肩颤抖得更明显了,怎么起反效果了啊喂。我还不想被杀掉,暂且后会有期吧高压电开关大小姐。


「你要去哪?」


「话说汐还在等我回家来着,看来得先赶紧回社办把事情交代好,关于眼镜的话题回头再聊吧!」


「喂,站住!」





附:国中时期的雪野

(ps:图中白色水手服为早夏国中夏季制服)




  • 2

「嗯……这套有些太显眼了,还是再低调点比较好……」


汐托着下巴,郑重其事地望向铺在床上的衣服,不时从其间拎出几件催促我换上。如此往复数次后,她似乎仍未感到满意。


「这两三年我几乎没买过新衣服了,没有适合的款式也没办法的吧,反正天天穿衬衫已经习惯啦,保持原样就行。」


「不行……跟刚认识不久的女人约会打扮太随意的话……会被觉得不受重视哦。」


「所以我不是早说过只是去协商方案的吗?!等等,口袋里有什么……」


「安全措施……」


「别去老爸老妈的房间偷东西啊!!」


我将藏在口袋中的塑料包装狠狠抽出并向垃圾桶丢去,不料那东西竟以刁钻的角度涮筐而出,滚落至始作俑者的汐脚边。她无奈地瞥了我一眼后,将盒子拾起,摇着头塞入了连衣裙中。


?等下,那件裙子哪有地方可以塞东西……?


「无论目的是什么,形式上来讲……和异性在假日相约出门,这就是广义上的约会……」


「不能只用你看的那些书上的标准衡量啦!」


我说着,拿出手机,再次瞄了眼寺谣学姐发来的信息后,重重叹了口气。


昨天回到社办时只有她和九十九在,其余两人似乎是去忙宣传方面的工作了。把雪野的意思复述后,虽然确实时间不多,但我还是没料到寺谣学姐会当场敲定明天就去商业街的电器店对接。


难得的周末啊……算了,既然都参与到这种计划里了,还是多一些奉献精神吧。


结果就是,明天的行动计划被她一手包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居然还没有星宫和森野学姐的LINE啊,有些嫌麻烦,不过下次的话还是直接拉个群组讨论更方便些吧。


「可是兄长没有告诉夜樱姐姐吧……」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种事啊?」


「猜中了……不想被知道,偷吃。」


「都说了不是啊!」


我极力反驳,但汐只是默默地投来目光,盯得我莫名也有些心虚起来,开始反思傍晚的自己为什么要用其他无关痛痒的理由推脱缠着我明天一起出门的夜樱。


不对不对,就是因为昨天中午已经拒绝过她一次了,现在再用「要和其他人一起出去」作为理由肯定会被觉得我吃里扒外,那只是所谓善意的谎言。


没错,一定是这样。


「既然如此,就更不能挑在姐姐面前穿过的衣服了……就在现在这件T恤上加件外套试试看?」


她又从衣柜中挑出一件深灰色的休闲夹克,对着我比划了片刻,看起来像是找到了正确答案。


其实我们要去的地方离这不算近,夜樱恰巧会独自跑到那里几乎是不可能的吧?


话虽如此,但我莫名觉得那件之前没怎么穿过的夹克还意外地合我口味,于是没有再说什么,便将其披在身上,一边借着窗户的反射打量起自己。


原先穿在身上的白T实际上只是夏天的居家服而已,不过倒是和色调截然相反的外套形成了简约的互衬,对于平时不怎么变化衣着的我来说也不会显得突兀。


「嗯,确实不错呢,明天就这个样子吧。」


「不过,还需要一个准备……」


「准备?相关材料在九十九那里,我要带的除了手机和零钱应该没有别的了吧?」


「不是那些……」


汐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低语间,一把尖刀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手中。


「应对被抓包的情况……以防万一。」


「喂喂喂!!就算真是偷吃,杀人灭口之类的怎么说都太过火了吧?而且为什么你能突然拿出那种东西啊?!」


「九日的晚上……夜樱姐姐忘记把这个带走了。」


「问题不在这里好吧?你身上到底还能藏多少东西啊?!」


「只是以备不时之需……」


「总之!玩笑的话就适可而止,把那玩意带在身上被发现了才更麻烦吧?」


「汐没说过是要让兄长带着哦……」


她说着,双手握住刀柄,缓缓将刀尖指向我:


「交给汐……要是被发现的话就……回档。」


她故作架势地将刀尖靠近几分。


此语一出,我却反倒松了口气。如果刀刃向内,不伤害别人的话……貌似也算不上什么?虽然这么说好像有些不负责任啊。


不过转念一想,又从她的话中发现另一个问题。


「什么啊,原来是指利用因果链跳跃时间啊。不过就算真像你说的那样,时间也只会回溯到被杀死前不久吧?可那时候被发现这件事早已盖棺定论了。」


「如果是以被发现作为杀死兄长的前提,的确会变成那样……」


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拐了个弯,显然话里有话。


「那如果不是以那个为前提,又会怎样?」


「按照兄长在电脑里记录的遭遇和推测……死亡后回归哪个时间点是根据最终导致死亡的转折点来判断的。只要能把那个节点提前确定……主动权就一直在自己手上。」


「提前?」


「汐已经做好了觉悟……明天,只要兄长回到家里,无论结果如何……汐都会把兄长杀掉。所以……那个节点就是现在。」


语落,房间内陷入一片死寂,灯光照射在刀身上,反射出汐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庞。


「兄长……有没有感受到,能力发动了?」


「那种事……」


那天的暴雨以来,最近的气温如同春寒料峭般低迷,这使我更加清晰地意识到,此时从背后渗出的是冷汗。


理论上是说得通的,汐如果真的那样做了,未来死亡的我的意识就会被送回现在,只不过会被剔除现在到死亡中间过程的记忆。也就是说,现在的我,有可能来自未来。


「遡」有发动吗?可是身体没有出现什么反应……不,之前经历过的死亡中,虽然有几次在修正完毕时会忽然察觉自己注意力恍惚,但剩下的一半却几乎没有异样感。


现在的情况,难道属于后者吗?


「汐,我不太确定。如果是死亡引发的修正的话,我有可能是毫无知觉的。」


我再三斟酌后,试探性地回答道。


不料,得到回复的汐却像是要掩盖笑意般用手轻轻捂住嘴。之所以这样描述,是因为我在几日的相处中已经发现了,她几乎不会用表情或是语气传达情绪的变化。现在的她似乎散发出一种轻佻的气息,却并未表达出笑容,看上去依旧面不改色。


不知该怎样表达,我却能朦胧地触碰到那种变化,感觉十分微妙。


「揭晓答案……汐在骗人哦。伤害兄长大人……做不到。」


「嗯,想想也是呢。但话说回来,如果不能被察觉,就算能提前锚定回归的时间点貌似也有些鸡肋呢。」


「只要让夜樱姐姐动手……」


「对哦,被她杀死时就可以保留记忆了,虽然不太清楚是什么原理……不过,让别人来夺取性命这种事果然还是不要做比较好,不管对哪边都会造成冲击啊。」


胸腔被贯穿的冰冷记忆犹新,只能闻见自己血腥味的呼吸,绝对没人会想再经历一次那种痛苦。


而且,不管是现在的夜樱或是别人,要是迫不得已得杀掉我的话,精神上的压力也完全不逊色于被杀者肉体上的伤害,真是两败俱伤啊。


「兄长……该说是意外地温柔吗。」


「不,只是做那种事情可能会把后续搞得很麻烦而已。但要是形势所逼,我也不会犹豫。」


优柔寡断……话一出口却变了副模样。不对,我不该和汐讲这些的。


「好了,无关紧要的话题就先放在一边吧。汐愿意帮我决定明天的打扮,十分感谢。时间也差不多了,早点睡觉吧。」


汐点点头,开始将多余的衣服收入衣柜。整理完毕后,我靠在重新变得空旷的床铺上,思绪放空了一会后,忽然感到了些许不对劲。


「汐?你不回房间吗?」


「睡觉……兄长,一起。」


「之前不是说过了吗,不行的啦。」


「只是说了不行……可是,为什么?」


「那当然是……」


汐将身体靠近,我不由地又从床上坐起身来,思索着那个应该理所当然的理由,可却支吾着想不出来。


睡一张床这种事,未央十岁以后就只是偶尔才会那样了吧。可是汐跟我的关系和未央也不太一样,该说妹妹到了一定年纪就不再和哥哥一起睡这种事是自然而然的吗……


不对,要那么讲的话,没有记忆的汐实际上应该比最黏我那会的未央还要稚嫩不少吧?话说只是一起睡而已又不是要做什么,为什么我会下意识地拒绝?不妙,仔细想想好像的确没什么,那我的潜意识又在自作主张地假想什么啊喂?!


可恶,该怎么说才好?


「……抱歉。」


「这样……没关系,晚安,兄长……」


好吧,我的回答可能属于最差劲的那类。


她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话语间也听不出任何起伏,只是默默地收回搭在我床边的双手,转身向房门走去。她的背影无声,我却感受到有什么正循着空气触及到我。


可是,既然我已经决意了要拒绝,现在再说些什么无非也就是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吧。


那样做真的好吗?


「我说啊,汐,」


她的手刚搭上门把,又循声而停下动作,似乎想要回头,却又没有那么做,只是不语地等待着我。


「不答应的话,你应该不会威胁我吧?比如说,不给我做吃的之类的,要是那样的话我可就毫无办法了,现在的我已经吃不下吃速食食品了啊。」


汐的身子微微耸动,缓缓将举着的手放下,伴随着一声意味深长的「哼哼~」,她将镶嵌着那只水蓝色瞳孔的一边侧脸偏向我:


「很遗憾……汐是坏孩子。所以,如果兄长不满足汐的请求……就没有饭吃哦。」


我不愿意承认,现在在我胸腔中跃动的是与汐相同的情感。真是,越来越搞不懂自己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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